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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阳老茶馆-- 梦里老家 《李家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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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2 14:33:0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 来自河南

李家寨 樵夫
从北京坐火车沿京汉铁路一路往南,经保定石家庄过郑州许昌驻马店到信阳,再走四五十里,途经东双河、柳林,最后就到了李家寨。李家寨地处豫南,离湖北不远,中间隔着个鸡公山,鸡公山再往南一站叫武胜关,过了武胜关就是湖北了。
四十多年前,我还上小学,因为父亲是“臭老九”,单位在河南罗山建了“五七”干校,作为子弟,我们便被“疏散”到了河南——先是潢川,后来是罗山,最后到了信阳的李家寨——在李家寨住了大约不到两年。
因为上学,和当地人接触就多,我发现他们管李家寨不叫李家寨叫李寨。李寨有一条贯穿南北的街道,我们从北京来的孩子都叫它“长安街”。“长安街”的尽南头是个广场,广场西侧有个石头砌的戏台,戏台边儿上有棵银杏树,(有说原有两棵后来死了一棵的)要好几个人才能抱过来。相传这棵银杏树有1300多年了,是唐朝开国大将尉迟恭种的,传说有一年他出游到此,拿银杏树条钉了两个拴马桩,后来那两个拴马桩抽芽成活就长成了大树。银杏树也叫公孙树,但那都是“官称”,李家寨的人叫它白果树,他们只要一提到白果树,几无例外地都会说到白果炒鸡蛋如何如何的好吃,大人们说,孩子们也说,可惜我至今也没尝尝这道佳肴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当地爱说古的老人有把这棵树喻为“镇水银针” 的,说临近李寨的九渡河,常闹水灾,有了这“镇水银针”能除掉恶龙,止住水患。
说到水患, 我在李家寨见过一次发洪水。那是1970年夏天的一个傍晚,一场大雨过后,山洪爆发,汹涌的波涛奔流而下,发出隆隆的声响,斗大的石头在河滩上咕隆隆地被卷着走。河水呼呼地往上涨,很快就没过了桥面。我们一帮小伙伴儿站在桥东的高地上,望着从未见过的奇景,幸灾乐祸般发出一阵阵欢呼。一个中年汉子,可能是有急事,想要过河,许多人劝他别过,他不听,坚持要过,结果没走到一半儿,人就像一片叶子一样被卷进了汹涌的波涛……
几天后,我在街口的一辆架子车上看见了一具溺水的尸体,听旁边儿的人说,死者就是那天非要过河的那个人。我至今记得,死者的手上攥着一把枯草,在微风中瑟瑟地抖着……
不过,在李家寨,山洪爆发一年有不了几次,更多的时候还是日丽风和,山青草绿,弱水潺潺。李家寨的那条小河平日里水流儿不大,清可见底,里面的石头、沙子以及款款而动的小鱼儿都看得一清二楚,很合柳宗元《小石潭记》中的描写。
小河的西岸有一片竹林,郁郁葱葱的,孩子们谁想钓鱼了,就钻到林子里伐根竹子当鱼竿儿,再从满街跑的花鹅膀上拔几根大条,剪去两边的羽毛,留下中间的粗杆儿,然后铰成一公分左右的小段儿,将其串在鱼线上,再拴上鱼钩儿,一副鱼竿儿就算做成了。讲究一点儿的,会点上煤油灯将竹节烤热,把不直的地方挝直,留下一节一节熏黑的印痕,看起来十分漂亮。如今渔具店里卖的手竿儿也有不少是那种样子的,估计一定是受了煤油灯烤竹节的启发。我在李家寨时就曾有过这么一根鱼竿儿,拿它钓过几次鱼,虽收获不多,但却领略了不少垂钓的雅趣。
顺着戏台广场往北,走不多远是镇政府,我在的那会儿叫公社——鸡公山公社。公社院儿里有个卫生院,里面有个大夫会挑痔,我亲眼看见他拿根针在人的后背上“噔噔”的一通猛挑,病就治好了。据说,凡是让他挑过痔的人,痔疮就再也没犯过。
再往北,路西了是家供销社,卖货的是个三四十岁的汉子,矮墩墩的、微胖,直眉瞪眼,整天把手往袖筒里一揣,趴在柜台上,嘴里一边儿哼着梆子戏:“小铁梅——出门卖货要看——气候,来往的账目要——记熟……”一边儿踅摸门外过往的行人。那年月,物资匮乏,里面除了满满两大缸粗盐之外,没有别的。时间长了,那汉子就有了一句口头语,叫“啥子没得”(啥都没有之意),店里只要一来人,不等开口,他劈头就这一句,多一句都不说,接茬儿唱他的戏,别人见他倔丧倔丧的,也就不再问,听完他那一句,扭头就走。镇上好多人背地里骂他,说他还不如店里的那条狗。
那条狗,叫大花。
大花长得比一般的狗要大,白天不在店里待着,老是满街溜达,对谁都视而不见,但到了晚上,它却一定会守在店门口,谁从门前过,它都瞪起眼睛盯着你,稍有异常,就狂吠不已,那声音有时震得门板都嗡嗡的。
那时,武汉军区311部队驻扎在李家寨,隔不多时就在大戏台那儿放场电影或者演一出样板戏什么的,电影老是那几个:《列宁在十月》《列宁在1918》,要不就是“老三战”(《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样板戏,好像演过《沙家浜》和《智取威虎山》,都是部队文工团演的。我那时年纪小,对唱功兴趣不大,但对武打却情有独钟,《沙家浜》有场戏叫奔袭,新四军战士越墙而过那一段儿,每次我都看得热血沸腾。还有一个我爱看的,就是每次演出或开演前的部队拉歌,十分精彩。部队拉歌,唱的都是“红歌”,但他们选的都是节奏比较快的歌曲,雄壮有力。一般先是一名战士站起来,指挥自己的部队先唱一首歌,然后再向兄弟部队叫板:“三呀么三呀么三幺幺,来呀么来呀么来一个;来呀么来呀么来一个,三呀么三呀么三幺幺。”坐在地上的战士用整齐的掌声配合,场面既热烈又欢快。
每次散了戏路过供销社,都能听见大花在里面汪汪的狂吠,直到人都散尽。
过了供销社,再往北,路东了有一爿茶馆,茶馆里喝茶的人很多,整天热热闹闹的,尤其是上午,附近山里的樵夫挑一担干柴或木炭什么的到镇上来卖,卖过之后,他们一般都不急着回家,而是跑到茶馆里要一壶茶,往桌上一蹾,慢慢地喝,有的出来得早,来不及吃早饭,此时也跑到茶馆里来,一边儿喝茶,一边儿吃点儿从家里带来的锅巴之类的干粮。这时的茶馆就相当热闹。河南人说话嗓门大,我上学每天路过茶馆,听到里面有粗门大嗓的声音就跑进去看热闹,听他们天南海北的聊上一通,然后再跑去上学。
茶馆开门很早,跑堂的伙计差不多天一亮就把门板一扇一扇地卸下来,然后点起门前两口很大的柴灶,那灶口总是红红的,吐着火舌,十分好看……
信阳那地方出茶,普通百姓也有喝茶的习惯。信阳毛尖是当地人最引为骄傲的珍品,沏上之后,汤色明净,味道醇厚,叶底呈嫩绿色,饮后回甘生津,略微有一点熟栗子的香味儿。唐人陆羽在《茶经》里把信阳毛尖列为茶中上品,据说苏东坡也说过“淮南茶信阳第一”的话。在我的记忆中,好像清明前后,当地有“采新茶,试新火”的习俗。
过了茶馆儿,再往北,是家兼卖文具的新华书店,售货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白净老头儿,面善,一副很有知识很有修养的样子。那时虽然店里可供读的图书不多,但上学用的本子、纸张、铅笔、橡皮之类还都齐全。那老头好像特别爱和北京来的孩子聊天儿,我每次去买东西,他都乐呵呵地问这问那。有一次,他对我说,他去过北京,逛过王府井、大栅栏,还去过故宫、北海、颐和园,说北京哪儿都好,就是水太硬,碱多,不如李寨。
说到水,李家寨有两口井给我印象颇深,两口井都靠镇东,一口在正东,一口在东边靠南。正东的离我家最近,用的人也最多,但因井口与地齐平,有时会有秽物落入。我就曾亲眼看见两只在井边儿觅食的鸭子落入井里,一个挑水的汉子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它们捞上来。东边靠南的那口井,井沿儿高,无冬历夏都清清爽爽干干净净,但不知为什么,用的人很少。夏天,那水哇凉哇凉的,冰手,喝上一口,凉到心里;冬天,打老远就能看见井口上冒着热气儿,汲一桶,伸手一摸,温的。我那时最喜欢到这口井去打水,从我家出来,穿过一个天井,出院门右拐,一路向南,经过一家终日叮当乱响的铁匠铺,再穿过一条安静的窄巷,下几级台阶,就到了井边儿。虽稍远一点儿,但我却乐此不疲。我后来自省,这可能与我那时开始对异性的好奇有关。记忆中,那女孩儿长得胖胖的,个儿不高,总爱穿一件蓝底儿白花小褂儿,一条梳得长长的辫子走起路来啪啪的扑打着后腰。她好像是我同学的姐姐,又好像不是,反正,她比我大,可能已经是个中学生了。她家就在那条窄巷里,独门独院儿,院门永远都关得死死的,好像从未打开过一样,这更刺激了我的好奇心,有许多次,我从学校放学回来,远远地看见她挑着一对硕大的木桶悠悠地朝井边儿走去,便急忙跑回家去取水桶,心里想的是能和她打个照面。
然而,竟没有一次如愿以偿。等我气喘吁吁跑到井边儿时,她早已悠悠地飘进了她家小院儿,留给我的是她遗撒在青石板上的片片水渍……
有意思的是,几十年后——无论在影视剧还是从文字上——我只要一看到有窄街陋巷的镜头或描写,首先想到的就是那条安静的小巷和那个身穿蓝底儿白花小褂儿的姑娘的背影……
大约十多年前,有一次坐火车去广州,途经李家寨,斯时,天已向晚,外面早就浑然一片,我却仍然执着地趴在车窗上往外看,同行的朋友问我看什么,我把这段经历讲给他们听,他们个个目瞪口呆,初是不信,继而又都钦羡不已。我说,其实那只是一种朦胧的感觉而已,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但他们仍然觉得这是一段难得的人生经历,鼓励我把它写下来,以为永久的纪念……
其实,在李家寨,值得纪念的还有很多,比如,我上的那所小学——李家寨完小——就很值得一记。学校共有五个年级,分成八个排。(那时,每个班都叫排,排下再分班。)我是插班生,分在八排。排里的同学大都是寨子里的人,也有几个来自附近的山里。学校的教室破烂不堪,所有窗户只剩下窗框,更别说玻璃了。豫南的冬天比想象的要冷,几乎伸不出手来,很多同学的手都生了冻疮,肿得像根胡萝卜。所以,每到冬天学校都动员学生交一些柴火,堆在教室门前,再在教室黑板里侧的空地儿挖一个半尺深的火塘,上课前或课间休息时学生们就把柴火抱进来点着,然后围在火塘边烤火取暖。
学校老师不多,大都属于“民办”,只有付老师是科班儿——毕业于信阳师专。付老师是我的班主任,地道的河南人,个头儿不高,留着八撇胡儿,头上永远戴一顶土黄色呢子帽,他时常提起母校,且每次脸上都挂着骄傲的微笑,有点儿盛气凌人的味道。但当时,我并不明白其中的原委。直到好多年后,我看报纸才知信阳师专的确是一所很值得骄傲的学校,诗人白桦就毕业于此 。白桦当过贺龙的秘书,才华横溢,后来成了作家、诗人,他早年写的电影《山涧铃响马帮来》几乎家喻户晓,1979年他发表在《十月》上的电影剧本《苦恋》我读过好几遍,崇拜得五体投地。能和这样的大家成为校友,当然是件值得夸耀的事了,搁谁也不能免俗。
付老师的家就在学校的西墙边儿上,是两间又黑又破的旧砖房。那年春节——好像是年“三十儿”的晚上——我和一帮同学去过一次,觉得他的家很穷,除去几个破条凳支着两张用竹批子编的床屉之外,几乎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他老婆好像身体不好,没有工作,在家带着三个孩子,整天蓬头垢面的,一看就是个乡下人。付老师人很善良,我刚到那儿时,天冷,没有手炉,上课时冻得写不了字,他愣把自己儿子正用着的手炉要来给我用,以至很多年之后都让我念念不忘……
还有个老师,姓李,精瘦,也是河南人,当过兵,人很活泼,会说一口地道的北京土话。学校每次出操都是他喊号儿,特有气势,花样也多,学生们都特喜欢他,他人挺随和,爱开玩笑,几句话就能把大伙儿逗乐了。这位李老师也住在学校,但没有带家眷,(他有没有家眷我也不知道)他的宿舍我去过一次,收拾得井井有条,和付老师家有天壤之别。然而就是这么个人,后来居然成了反革命、国民党特务。在一次全校的批判会上,他被反剪着双手,躬身站在台上,有人揭发,说他在国民党军队里当过兵,后来假意投诚混入我军,因险被识破遂逃离部队,乔装打扮之后又钻进教育战线,做最后一搏,企图和无产阶级争夺下一代,等等……听得让人后背直冒凉气。那次批判会后,这位李老师就被遣返回乡,从此再没有音信。
离李家寨最近的地方是鸡公山,鸡公山的主峰叫报晓峰,但当地人都叫它鸡公头——报晓峰从远处看确实像只公鸡的头,尤其是傍晚,天色朦胧之时,更是如此。鸡公山是有名的避暑胜地,山深林密。抗战期间,蒋介石曾两次登临此山,据说,著名的武汉保卫战就是在那儿指挥的。鸡公山有一个当年留下的防空洞,很大,固若金汤。可能是因为蒋介石钻过,解放后当地人爱憎分明,都叫它“王八洞”,我去的时候,正值“文革”,“王八洞”差不多就是个野洞,周围杂草丛生,荒凉至极,谁想钻就钻,里面的“题壁诗”及“xx到此一游”的涂鸦乱笔哪哪儿都是,有些字迹,写的很肮脏,叫人看了恶心。如今的“王八洞”估计早已被人开发,是否还能看出当年的形制和模样,或也说不定了。
鸡公山上有很多外国人早年盖的别墅,坚固而且漂亮,可惜那时几乎幢幢都大门紧锁,既没有人住,又不让人参观,远远望去,每幢别墅都充满着神秘感,同时又有着“苔痕上阶绿”般的荒凉……
眨眼间四十多年过去了,李家寨想必早已不是过去的摸样,但在我心里她的样子一直没变……
来源:信阳吧  樵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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